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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章 身份暴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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禦史衙門大多是年逾三十的文人,有些甚至年過半百。不過有一人年歲未滿二十,一襲素青色長衫,儒雅俊秀,十足的書生氣。

此人名為張相如,乃是洛陽一介才子,出身書香門第,年少心氣頗高。

聽聞江玄之才名,他不惜千裏跋涉趕往潁川,只為與其一較高下,結果卻不盡如人意。他一敗塗地,傲骨被折,不但沒有一蹶不振,反而央著要追隨江玄之左右。

那時,江玄之被征召為博士,身旁缺個得力之人,見這少年意氣風發,眉宇間有不服輸的昂揚鬥志,便將他留下了。

後來,他們偶有切磋,但江玄之從未敗過,倒叫這心氣高的洛陽才子順服了,忠心做起了他的下屬。

再後來,江玄之一路高升,任為禦史大夫,張相如便任了禦史長史。

禦史長史又名禦史中丞,為禦史臺主官,掌圖籍秘書,外督部刺史,內領侍禦史員十五人,受公卿奏事,按章舉劾。

尋夢對這洛陽才子是存了好感的。相處幾日,她發覺這人行事有條不紊,自成一套手法。只是他平素裏不愛說話,不善言辭,骨子裏頗重禮儀,對女子多有回避。

她暗暗在想:若有朝一日,他得知她是女子,又該如何地震驚愕然?

這日,尋夢正在整理文書,不速之客劉晞來了。他神色平靜,眉梢含笑,仿佛全然忘了當日乘舟鬧出的不快。尋夢卻沒有給他好臉色,冷冷瞥了他一眼,不想搭理他。

看到他,她便想起了崔妙晗,想起了那一幕。

尋夢去探視崔妙晗,在她的居室門口聽見“哐當”一聲,便快步走進去。

屋內,崔妙晗披頭散發縮在一旁,面色發白地盯著地面上的水跡。地上翻著一個銅盆,盆裏的水灑落一地。侍女呆呆站在一旁,楞楞地不知如何是好。

尋夢福靈心至,打發走了侍女,輕輕喚了一聲:“妙晗……”

“尋姐姐……”崔妙晗仰頭望她,明眸之中蓄著盈盈的淚光,“我好像病了……”

尋夢安慰道:“你醫術高明,一定有辦法治好你自己的。”

崔妙晗咬著唇搖頭:“醫者不自醫。我明知這水沒什麽可怕的,可是碰到它就覺得痛,仿佛又回到落水的那一刻,無法呼喊,不能呼吸……”

說著說著,她不能自己地落下了淚。

尋夢見她這般摸樣,莫名覺得心疼,上前抱住了她。

崔妙晗忽然想起什麽,抓著尋夢的手臂道:“快,讓侍女收拾幹凈,不能讓師兄知道。”

“為何?你師兄也是醫者,或許……”

“不要。”崔妙晗打斷她,徐徐說道,“你不知道。幼年時,師兄也患過心病。他懼火,見也不能見火光,可他偏偏要逆著本性治好那心病……”

她忽然封住了口,自覺說了太多,只道:“他若知曉我也患了心病,怕是會想起那些往事。你不要告訴他……”

望著她祈求的目光,尋夢不忍拒絕,說道:“好。”

她雖未能言明江玄之那一段往事,但尋夢嗅到了其中的曲折與痛苦。

可江玄之為何懼火?

“餵?發什麽楞?”劉晞重重拍了拍尋夢的肩,將她從回憶中拉了回來。

尋夢繼續理著手中的文卷,語氣不善:“六殿下,我正當值呢,沒閑心與你玩樂。”

劉晞搶過一卷文書:“整理文卷?真不像你這性子會做的事。”

尋夢一把搶回那卷書,抱著書卷去旁邊的書架。根據卷上標簽的分類,一卷卷擺好,自始至終沒理他一句。

劉晞不死心地跟了上來:“整理文卷有什麽意思?宮中那般多武職空缺,不如我替你謀一個?”

他雖然是一個無實權的皇子,但這點事難不倒他。

尋夢忽然頓住了,宮中有武職空缺?可昨日,江玄之還道宮中無空缺。他為何要騙她?一時心潮起伏,不知該信誰,她追問道:“宮中有武職空缺?”

“自然,宮中日日都有空缺,有什麽稀奇的。”劉晞笑著答道,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。

她丟下手中的書卷,向外跑去,到了禦史衙門的門口漸漸停住了。或許江玄之有他的意圖呢?她這樣跑去質問實在是太沖動了,還是待冷靜下來了,再心平靜氣地問問他。

她重新回到屋內,將丟在地上的文卷撿起來,一卷一卷擺好。

一旁的劉晞莫名其妙,忍不住拉著她問道:“你怎麽了?”

“六殿下,我今日身體不適,你還是請回吧。”尋夢出言打發他。

劉晞松了松手,躊躇半晌道:“她……怎麽樣了?”

這個她指誰,尋夢心知肚明。他今日真正的來意,尋夢也清楚了,頗有怨氣道:“不好。”

劉晞眼底滑過一抹慟色。

尋夢恍若未覺,繼續道:“六殿下,她不是靈兒,請你不要再試探與糾纏了。”

劉晞這人喜怒無常,行事全憑喜好,崔妙晗已經受到了傷害,她不希望她再受傷害。

打發走了劉晞,尋夢又胡思亂想起來。整日心不在焉,魂不守舍,好不容易熬到了回府。

江玄之尚未回府,她便脫履進室內等他,可惜久等不來。她心焦地在屋內走動,忽然窗外狂風大作,樹枝晃動,看天色似乎要下雨了。

夏日總是如此,時不時便有一陣暴雨。

她走過去關窗,還未闔上又是一陣狂風,吹得她瞇起了眼。她緩了緩,待風小了才關上了窗戶,見桌案上的筆被吹落在地。她撿起毛筆擺放好,又隨手整了整案上的書卷,意外發現書卷下擱著一張細小的布帛。

她好奇地瞥了一眼,卻挪不開眼了。他不由自主拿起那張布帛,越看臉色越白。忽然背後一道聲音猶如晴天霹靂,驚醒了夢中人。

“你怎麽來了?”江玄之踏入內室,意外地看著尋夢,只見她渾身一顫,雙手環於身後,好像刻意藏了什麽。他瞥了一眼桌案,只一眼便篤定她動了案上的東西。

因為他所用之物擺放有一定規律,旁人不知,他卻能一眼察覺。

他不動聲色地越過她,卷起桌案上的書卷,竟然找不到書卷下的小布帛了。

往日這種傳遞消息的小布帛,他閱完便會焚燒了。可這次碰巧臨時有急事,他便擱在了書卷下,想來也無人敢動他的書案,可惜他遺漏了眼前這人。

書卷既已卷起,他便順勢拿到一旁擺好:“有事嗎?”

尋夢的手心冒出了一層汗,緊緊捏著布帛,試探道:“宮中近來有空職嗎?”

江玄之翻了翻書卷,並沒有拿起一卷書,而是緩緩走向她:“你的心思都擺在臉上,何必學旁人虛言試探呢?”

尋夢越發捏緊布帛,指甲泛白,那布帛上記著她的身份訊息。原來,他早就開始懷疑她,派人去查證了。她豁然舉起那小布帛,顫著手一字一句問道:“這是什麽?你派人查我?”

在此事上,江玄之並無半分愧疚,公事公辦道:“不查,怎知你是南越人?”

尋夢心中很亂,江玄之已經知曉她是南越人,勢必會阻止她入宮任職,那她又如何能入柏梁臺?

可是,到底是哪裏出了紕漏?她緩了緩情緒:“你何時開始懷疑我的?”

“三江膳坊初見之時。”江玄之平靜道。

尋夢睜著渾圓的眼,初見?他怎麽可能識破她是南越人?

江玄之的視線落在尋夢發髻上的木簪:“這簪子氣味獨特。據我所知,乃是木棉樹所做,而木棉樹盛產於南越。”

原來初見之時,她便已暴露了身份。這一瞬間,她的心思忽然通透起來:“當日你將我下獄,並不是因為我毆打官差,而是因為我是南越人?”

她眼珠微晃,艱難地問出了連她自己都不信的一問:“後來……你故作好心將我留在身邊,卻……阻礙我去宮中任職,因為……你懷疑我是……南越細作?”

江玄之不承認也不否認,反而問道:“你是嗎?”

四目相對,她從他的瞳孔中望見自己的虛影,如水中月瞬間碎裂,落進一汪碧湖之中,平靜又深不見底。她忽然笑了,笑容裏有淡淡的嘲諷與悲涼,枉她將他當成好人,滿懷感激。可結果他早已羅織了一張密網,要將她困在其中。

她提步往外走,他冷冷道:“站住。”

她頓住腳,扯了扯唇,露出冰寒的笑意:“江禦史要送我去京兆獄中坐坐?”

院中狂風呼嘯,樹影飄搖。

江玄之意味深長道:“宮廷,那不是你該待的地方。”

此刻,他任何的好意在尋夢眼中都是別有目的。她不服氣道:“你待得,我為何待不得?”

丟下這句話,她就跑了出去,頭也不曾回,與剛進院子的崔妙晗擦肩而過。

崔妙晗喚她不應,便走向江玄之,奇怪道:“師兄,她怎麽了?”

江玄之凝視著空蕩蕩的院子,沈著眸不言語。一道閃電劈了下來,照得小院亮如白晝,而他的神情暗沈如夜,一雙眼眸深沈如淵,讓人辨不清他真正的心思。

雷鳴聲驟起,豆大的雨珠隨之而來。

崔妙晗縮了縮脖子,躲進了室內。她望著院中風雨交加,擔憂道:“師兄,這般大的雨,派人去尋一尋吧?”

“不必了。”江玄之冷漠轉身,隨手拿起一卷書,專心致志地坐下看書了。

尋夢一陣狂奔,直至傾盆大雨兜頭淋下,她才恍然驚醒,為何這般激動?站在江玄之的位置,他懷疑她也屬常理,換了旁人,或許早將她丟進京兆府了。

這是一處山林,道上漆黑,路面被水澆得泥濘不堪。

她渾身濕透,茫然地前行,腳下冷不丁地滑一滑,頗為幸運地沒有摔倒。不知不覺走到了一處熟悉的院落,她不曾細想,便上前叩門了。

院門一開,一個熟悉的青衣身影站在她的身前——林寧。

尋夢換了一身幹凈的衣衫,這衣衫是林寧的,穿在她身上略微寬大。她提著衣擺走向明王劉濟的居室,還未踏入便聽見一陣杵臼相撞的鐺鐺之聲。

一束昏暗的光影中,那人跪坐在案前,雙目覆紗,手持杵臼徐徐碾著一物,一襲薄薄的藍色曲裾溶於昏黃的燭光,讓人恍惚墜入了朦朧的睡夢中。他身前的桌案上擺著一堆白色的幹花瓣,旁邊置放一只小香爐,清甜的香氣從爐裏飄出來,一室充斥著馨香。

尋夢上前施禮:“見過明王。”

劉濟停下了手上的動作,那規律而清脆的撞擊聲立時停了,獨留滿室寂靜。他溫雅道:“坐吧,孤讓林寧備了姜湯。”

話落,他從桌案上摸了幾片花瓣塞入臼中,又繼續搗了起來。

原來,他不是在搗藥,而是在搗花瓣。

尋夢撿起一片花瓣,水滴般的形狀,凝白的色調,讓她不由想起花圃中的那一簇簇繁花。她放到鼻尖聞了聞,馨甜而馥郁,與室內的熏香無二,開口道:“這花好香,叫什麽?”

劉濟頓了頓:“薔薇。”

林寧托著姜湯走進來,尋夢毫不客氣地端起來一口喝盡,猶豫著是否該告辭了,可又仿佛無處可去。

劉濟平靜道:“今日天色已晚,你便在此留宿吧。”

話落,他又默默搗了起來。

室內很靜,鐺鐺之聲格外清晰。

尋夢怔怔望著這個朗月清風般的男子,他明明出身高貴,為何要守著這樣一個寧靜的院子?莫名想起江玄之那句話:宮廷,那不是你該待的地方。莫非劉濟厭倦了宮廷,這才安居於此?

“宮廷是一個怎樣的地方?”她思著想著,不知不覺將心裏話問了出來。

劉濟怔住,陷入長久的沈默中。

良久,他將杵臼放在桌案上,捧起一旁的香爐,摸著上面的雕花紋路:“宮廷就好比這香爐,外人看來雕工精細,實屬上品,可真正如何只有內裏的香粉知曉。可惜這香粉是死物,無法告知你它的感覺。”

尋夢似懂非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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